2017年底,老宋决定亲自培养蓝城的年轻人,用一年的周期对这些储备干部进行专项培训。参加选拔考试的年轻人,论述题要写6000多字。
试卷中有一道题是:
基于个人成长经历解读王阳明说的“我心光明,亦复何言”。
九年义务教育的反面典型你包叔问我,这是明教被六大派围攻时喊的那句口号吗。
一年后,这批年轻人毕业,毕业考试的试题是老宋亲自出的,最后一道压轴的大题,他搬出了商业导师稻盛和夫的话——利他是经商的原点,他问这些年轻人:
如何以“利他之心”推动小镇建设?
那批年轻人,很多都被他派到了乡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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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的两个月我基本上都在下乡。因为《终于有人穿墙而过》这篇文章,我接到很多邀约,看了不少乡村改造的项目,拜访了很多扎根农村的建设者。
5月中旬的时候,蓝城集团再一次联系我,让我一定去看看他们在江苏溧阳的项目,理由让人无法拒绝:
这可能是最接近宋卫平改造乡村理想、完成度也最高的项目。
溧阳是江苏常州的一个县级市,2018年,蓝城进驻了溧阳南部9个自然村,他们要把脚下6500亩土地(面积相当于十个天安门广场),变成一个田园乡村样板。
这是一个宏伟的工程,6500亩土地中,有2500亩农田和自留地,蓝城会全部从农民手中流转过来,做有机农业。然后以农业为基础,发展旅游、康养、文化等产业。
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——悠然南山。
2018年3月,这里正式动工。宋卫平亲自担任项目董事长;操盘手是跟随宋卫平20年的老绿城,包括绿城景观和房产的创始团队。
过去两年,蓝城只做了两件事,种地,造景。
和其他地产商下乡搞开发不一样,这里的9个村438户原住民,蓝城没有拆迁任何一户,而是掏钱帮他们做了外立面翻新和庭院美化,平均改造费用十万元。
除此之外,他们改造道路、疏通河道、恢复植被,修了凉亭、步道、小桥。
土地,是悠然南山的根本。
农民手里的耕地,按照800元/亩/年的价格将经营权流转到蓝城,价格每十年协商一次;如果是果园,蓝城会一次性买下所有苗木作为补偿。
把土地交给蓝城后,农民和果农可以进入蓝城,变身产业工人。蓝城从土壤改良做起,盖大棚,疏浚河道,种了七八十种作物。
我看了他们的农产品手册,夏天供应的瓜果蔬菜达到40种,春天和秋天各十余种,春天卖笋,冬天卖萝卜。此外,散养的竹林鸡、稻香鸭、小香猪都已经供不应求。
盒马生鲜里卖20元一斤的桑葚,更是随处可见,随手就可以摘来吃。
他们精耕两年的南粳46号稻米,据说不亚于日本的越光米。中午吃饭时,蓝城的朋友说请我尝尝南粳46号。但他们是用小碟子盛饭的,几乎能数清楚有几粒米。
一问,果然这米的价格也向越光米看齐:
一斤38元。
那天中午我没吃饱,路上偷偷啃了张随身带的煎饼。
南粳46号确实来之不易,做这种有机种植,蓝城要从土壤改良做起,换句话说,他们要彻底改变这里的生态环境。为此,南京农业大学的杨伟博士来到了溧阳,他要求坚决不使用除草剂和化学农药,不施化肥。
我去悠然南山的那天正是立夏,走近田地边,空气不是香甜的,而是一股淡淡的酸臭味。朋友说,那是有机肥的味道,农工正在拿有机肥养地。
这才是真实的农村。
2
悠然南山这种项目,推翻了商业开发的所有逻辑。
对于资本来说,进驻农村本来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。自古以来,农村处处是红线,一不小心踩线,可能就是万丈深渊。
蓝城要花费大量的钱和精力来改良土地、安顿村民。有一次老宋喝多了和我说,农村现在都是老头老太太:
如果我们这样的资本不进去农村,就真的不会有人去了。
我看了一下,悠然南山辖区内的1327人中,65岁以上的老人共有251位,占比为19%:
老龄化程度是国际标准的2.7倍。
对于老宋的动机,我也不是没有过疑问。第一次打消疑虑,是在嵊州越剧小镇,我亲眼看到了他和地方政府签了苛刻的协议。白纸黑字,保证小镇产生的利润全部都反哺小镇:
蓝城不拿走一分钱。
他还是想留下些什么的。
在双浦,他的团队已经种了很多年地,年年亏钱,但还不放弃。仔细算算,他从2012年和浙江农科院合作起,做农业已经8年了;养老已经做了十年。
都是别人没耐心做的事情。
国内研究三农问题的权威陈锡文特别警惕资本进入农村,他认为农民失去土地,是最大的灾难。
在悠然南山,蓝城在接收农民土地的同时,也为他们安排好了未来的道路。蓝城给我算了一笔账,他们进来后,已经创造了100多个工作岗位。
等到开发工作彻底结束之后,蓝城的运营团队会永久留下来,维持这个田园乡村的正常运转。
57岁的苗生根夫妇是村里的果树专业户,有十几亩果树,之前的平均年收入为5万元,蓝城进来后,以8万元的价格购买了他们名下的苗木;他们夫妻二人成为蓝城员工,工资每年能达到8.2万元。
68岁的王福根是典型的第一代农民工,家里有4亩地,再加上外出打工的收入,每年平均能赚3.2万元。
蓝城流转了他的土地后,他每年可以获得3200元的土地流转费用,还成为了蓝城的生产队长,年薪4.5万元:
家庭年收入从3.2万元涨到了4.8万元。
他可以留在家,而不用外出成为农民工了。
王福根这样的村民,目前一共有44人成为蓝城的正式员工,4位生产队长,月薪为4000元;40位产业工人,月薪为3000元。
蓝城项目上还雇佣了50个建筑工人。农忙时,他们还会雇佣30位临时工,男工的日薪为130元,女工为100元,算下来,月收入有3000多元。此外,游客中心、食堂、餐厅的服务员都是本地的年轻人。
只要是正式工人,蓝城会给他们缴纳统一的农业用工保险。
对于第一代农民工来说,这应该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局了。
在参观悠然南山的时候,两个农民骑着一辆沙滩摩托下工回家,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神气的表情,经过我们面前时,潇洒地扭车把加速,很有美国牛仔的豪横气势。
我问项目总经理:
这是不是你们请的群众演员。
3
《南方人物周刊》曾经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报道《九号院的年轻人》,讲一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,是如何在杜润生的带领下,研究三农问题,最终影响中央决策的。
那些年轻人,后来都成了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。
当时的计委、农委、社科院等单位,给这些还是没有编制的年轻人巨大的支持,第一件事,就是支持他们去农村调研。
真正懂农村的人,才能去改造农村。
过去几年,把农民赶上楼、把农民送进城的政策,已经被证明基本失败。
对于溧阳来说,解决农民问题又显得极为紧迫。溧阳是建筑工人输出,常年有10万人在外搞建筑。
如今,第一代农民工已经普遍65岁,城市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。吸引资本,用商业开发来回馈农村,似乎没有更有效的办法了。
悠然南山的宏伟工程背后,站着一批有思想、接地气的官员,其中就包括溧阳市委书记、市长徐华勤。
前几天,我在电视上看到正在北京开会的徐华勤,他今年的提案是:
《建议从国家层面进一步推进宅基地“三权分置”改革》
在他去北京的前几天,我曾经和徐华勤书记聊了两个小时。这位从乡政府秘书一路做到市委书记的49岁的官员,给我讲了他改造农村的逻辑和思路。
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,十九大之前的政策是“乡村复兴”,后来改成“乡村振兴”,徐华勤说把乡村复兴改成乡村振兴的人,是最牛的:
所谓的复兴,一定历史上曾经繁荣过、繁华过、强大过,后来没落了。但是,我们的农村,繁荣过吗?
他说,纯粹依托政府财力去推动乡村的运营,这条路基本是走不通的。“实现环境改造,实现公共服务的设施都没问题,但是你解决不了活力的问题,解决不了实际问题。”
所以,溧阳把蓝城和宋卫平引了进来。
2020年3月20日,溧阳政府出台了一份试行政策:
《关于探索农村宅基地所有权、资格权、使用权“三权分置”实现形式的实施意见》
不是所有官员,都愿意去做这样的探索的。
2019年,被称为江苏最美自驾公路的溧阳1号公路全线通车,溧阳政府用这条365公里的旅游风景道,把辖区内312个自然村全部联系在一起,成了国内自驾游的圣地。
从上到下,从政府到企业,都在为了同一件事努力:
让乡村变美,让城里人来。
悠然南山的人把种地搞成了艺术。作物的选择、田地的层次、阡陌交通,都经过了严谨景观设计。他们通过水稻和油菜的轮作来造景。水稻种植的季节,用彩稻来调节色彩;油菜种植的季节,通过小麦来调节大地的色彩。用无人机拍出来的效果是这样的:
蓝城为此还造了一个游客中心,里面有酒店、民宿、咖啡厅、酒吧,游客中心藏着一个美术馆,几个月前,中国美术学院都闻讯而来签了合作协议,美院的设计艺术学院会以悠然南山为基地,和蓝城共同开发文创产品、搞艺术节。
悠然南山的一个湖边甚至还造了“福泉书院”,客人可以来对谈、静坐、阅读和讲座,给乡村留下一个可供思想交流的精神场所。
为了让城市来的游客留下,蓝城煞费苦心。城市的人留下,乡村才能有钱和活力。乡村振兴,说到底也就是钱和人的问题。
有赚钱的机会,村民们的商业头脑也不差,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考虑把房子改成民宿,动作最快的一位,已经把自己老房子改成了六个房间的民宿,据说是蓝城免费帮着做的设计。
我去看了下,院子里还挖了一个很大的游泳池。
在《终于有人穿墙而过》里,我说理想主义者最难的地方在于,为了证明要证明的东西,就得在别人的战场里打不想打的仗,还要取胜。
在溧阳的这个农村,可以看到有很多人不放弃对于农村的美好想象,但是也竭尽全力解决其中的艰难。
去年,悠然南山的总经理把宋卫平的一位设计顾问请到了溧阳,这位景观设计专家在项目转了一圈,说几个凉亭都需要拆掉重建。
按照新的设计意见,凉亭的视线要更通透,要给村民喝酒喝茶的空间,更重要的一点,是要重新设计围栏,设计师说:
坐在凉亭中,脚要能伸到麦浪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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