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,一起泡个脚

1639年4月13日,徐霞客翻越高黎贡山,抵达腾冲。


这座边陲小城,他一呆就是39天。大部分时间,这位旅行博主都风餐露宿。为探访一个溶洞,他曾在徒手攀岩过程中几乎丧命。还有一次,他不小心把身上的钱掉山里,回到山下时身无分文。他用身上的衣服跟村民换了顿肉吃,然后继续探险。


地图上看腾冲,实在是遥远的存在。它地处中国西南边陲,与缅甸毗连。印度板块于欧亚大陆间升起的高黎贡山,挡住了印度洋的暖湿气流,让这片土地总是四季如春。


这里也以火山地貌和温泉著称。徐霞客是个温泉发烧友,他还为温泉写过一首打油诗:


不慕天池鸟,甘做温泉人。


腾冲对徐霞客来说,简直是天堂。腾冲的永乐温泉、腊幸地热田和大洞温泉,他都拔了草。


腾冲是这个旅行网红西行最边远的地区,也是他最后探险的地区。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也是真的,旅行博文《徐霞客游记》60万字,光腾冲就有3万多字。


写完没多久,这位明朝第一驴友便去世了。


十多年前,《明朝那些事儿》爆红网络。这本书讲了很多轰轰烈烈的人与事,最后压轴出场的,还是徐霞客。当年明月想说一个道理,百年功名千秋霸业,算来都一梦浮生。只有一件事是真的,这件事就是:


按你喜欢的方式过这一生。


连伟大领袖也是徐霞客的粉丝。1959年,他在一次会议上说,如有可能,我就游历黄河、长江,从黄河口子沿河而上,一直往昆仑山……


我很想做徐霞客。


徐霞客很想做温泉人。

 


1


 

1996年2月,一次7级地震,让不少人第一次听说云南有个叫丽江的小城。云南领导进京向总理汇报地震情况。总理看了丽江的画册,第一反应是:


居然有这么一座古城。


第二年,一个广州媒体人去大理谈生意。生意没成,他在大理转了一圈。洱海走下来,这座被4000米苍山围绕的小城,征服了这位广州媒体人。他说:


人生应该在这种地方过的。


云南的古城们开始吸引着中国大城市的精英们。纳西族或白族人开始做起了租房生意。很多背着简单行囊的年轻人,从北上广深飞过来,没有买回程机票。他们聚居于古城的鹅卵石小道,或经营咖啡店书店,或经营客栈。有些年轻人更是在街边叫卖饰品或手鼓。


30多岁的蔡欣之前是程序员,在大连过的也是996的生活。工作之余他到处游走,从北到南、从东到西,西藏、贵州、海南……他都短住过,但这些地方给他的感受是:


在酒店住几天就腻了。


到了云南,大理和丽江一圈转下来,他开始想长久地住下来。回到大连后没多久,他就跟女朋友商量着,辞掉工作,去大理买套房定居。


重庆姑娘清欢之前在重庆打拼了十几年,有了自己的公司,衣食无忧。幸福生活的日子刚开始。然而三年内,她的父母先后因为癌症去世,那段时间,清欢无助而又痛苦。


一天,她离开了重庆,进行了一段很长的旅行。到达大理时,她从古城一直走到银桥镇,后来在小岑村看到一个院子,她决定把院子租下来,在这里生活。


同样想定居下来的还有66岁的刘国来。他年轻时是中国驻欧洲的外交官,退休后跟夫人从北京一路玩到云南,到大理时是在一家客栈住下来,当时有点不想走了。


丽江和大理,就这样成了:


文艺青年的诗与远方,中产阶级的热土宝地,老年人记忆中的阿诗玛。


但不管是清欢,还是蔡欣、刘国来,他们都没在大理或丽江留下来。命运让他们在云南另外一座古城相遇。就是那座浪费徐霞客笔墨甚多的古城。

 


2


 

前几天,北京顺义一位34岁的中年男人被确诊为新冠阳性。


他的行动轨迹被公布。家住顺义的他在海淀工作,每天地铁往返50公里,人到中年准备考研清华大学。白天上班,晚上备考,周末带娃早教班。这位临考前3天还上午核酸检测下午外地出差的中年男人,成了:


感动中国的打工人。


同期全国其他人行程轨迹,成都是打牌,蹦迪,美甲,火锅,茶馆;广州是早上的早茶,中午的早茶,晚上的早茶;如果是在腾冲,像老刘每天的生活也很忙:


上午游泳,下午羽毛球,晚上温泉。


“城里套路深,我想回农村”并非一句戏言。当数百万人离开故乡去城市做打工人时,另外一部分城市的中产,像北京顺义打工人一样活得太累后,开始经历一种反向的迁移。


在边城腾冲,一片超乎寻常的温柔乡里,这种反向迁移的“新腾冲人”越来越多。


历史上的腾冲,从明代开始就以翡翠贸易著称,是西南重要商埠。明朝的一代代中原士兵们,跋山涉水,来到这里开枝散叶繁衍生息。汉文化也随之植入这片土地。徐霞客当年来到腾冲时,特意记载了这里的繁盛:


城南居市甚盛,城中所无。而此城又迤西所无。


建国后,因为各种原因,腾冲沉寂了半个世纪。它再度走进普罗大众视野,要比丽江和大理晚一些。

2008年2月,以中国远征军为原型的电视剧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在腾冲开机拍摄。那时腾冲机场还没通航,没有高速,只有崎岖不平的公路。不过剧组一到腾冲,就被征服了。有人领着主演段奕宏在东湖转悠,后者多年后眯着一双睡眼回忆说:


美极了,恍惚间像是在杭州西湖。


另一位主演张译,至今在知乎的居住地依然是剧中的禅达(江苴古镇)。2009年春天,《团长》杀青后,张译临别前丢下一句话:


腾冲,我一定还会再来的。


还没等他回来,随着《团长》的热播,一大批外地人涌入腾冲,寻找剧中的江苴古镇、和顺古镇,顺便去聆听抗战中的那一段往事,并体验一把温泉。


300多年前的徐霞客,让人们知道了“腾越州”;而《团长》让更多人不辞万里,深入这座边城的一街一巷。


2009年,腾冲接待游客330万人次。十年过去,这个数字在去年升到了1958万人次。


很多人一过来,就不走了。

 


3


 

清欢也是2009年第一次来腾冲。


那次她对腾冲的感觉并不好,开车从大理过来,路很不好走,一路颠簸。第二次来,则是2018年了,很偶然,她到腾冲悦榕庄泡温泉,在悦榕庄所在的玛御谷转了一圈,突然萌生了从大理搬过来的念头。


彼时的大理,迎来史上最严的洱海治理,几千家民宿和餐厅被拆迁,清欢的客栈也在冲击之中。这个风花雪月的城市,让中产们的小确幸如同乌托邦般消亡了。清欢说:


大理的气味慢慢消失了。


但她发现了一个新的世外桃源。有“物种基因库”之称的腾冲,有4000多种动植物,PM2.5常年小于10,75%的森林覆盖率,常年22℃的温暖阳光,冬无严寒,夏无酷暑。


更重要的是,因抗战文化而复苏的腾冲,逐渐展现出它更丰富更包容的文化属性。一位新腾冲人给我总结出腾冲的六种文化:


生态文化;地质文化;丝路文化;翡翠文化;抗战文化;侨乡文化。


和顺古镇是侨乡文化的代表。古镇深受外来文化侵染,各种中西合璧的建筑交相辉映。后来的《北京爱情故事》,也把剧中女主角的家乡设定在和顺古镇。


因为各种文化的交汇融合,让腾冲这座边城,天然具有开启“第二人生”的优势。很多游客来了一次,就留了下来,成为新腾冲人。


清欢就是这样的新腾冲人。在腾冲玛御谷转了一圈,她就决定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。令她意外的是,这里的房子还非常火。她看上的小合院没有了,先抢了一套洋房。


同样因为泡温泉而意外留下来的,还有刘国来。当时他从大理过来悦榕庄泡温泉,退房后在玛御谷转了下,作为外交官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他,竟然也被PUA了。

他马上刷卡买了套洋房,决定未来退休生活就在这了。老刘说蓝天和白云,梯田溪谷:


就像我儿时的故乡一样。


还在网上找大理房子的蔡欣,2017年年底忽然听到很多大理朋友在讲腾冲。他飞了过来,来的时候大连还是天寒地冻,等他踏上腾冲的土地时,一路鸟语花香。


更让他惊讶的是,当地民宿已经被订满了。后来,他来到离市区几公里的玛御谷住了下来。住了没几天,他就把大理否掉了。


以后就在腾冲过日子了。


他辞掉了程序员的工作后,在玛御谷买了房,并开了一个茶馆。平日里,他也带着一些客人在高黎贡山做一些小型旅行探索。


坐在自家大落地窗、绿植环绕的茶馆里,小蔡跟我说,自己大城市的朋友每天为生活疲于奔命,压力让人变得疯狂、神经。


我只是想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。


茶馆外,山脉环绕,层林起伏,梯田错落,村寨散落其间。


4


 

清欢、老刘和小蔡共同居住的腾冲玛御谷温泉小镇,是中国最独特的一个小镇——这可能是中国最慢的一个小镇。


它的慢,有生活节奏的“慢”。


每个人来腾冲的初衷都不相同。不管是清欢还是蔡欣,他们都在许多城市生活过,清欢甚至有一度移民去了西班牙。但是这两年,他们都不约而同来到腾冲,买了房产,定居并相聚于此,同做玛御谷的谷民,成为新腾冲人。他们看上的,就是这种“慢”。



它的慢,还是小镇开发上的“慢”。


腾冲走红后,大量开发商瞄上了这里。最早要开发玛御谷的地产商,就做了一个规划,要把附近三个村寨全部拆除,做成高尔夫球场。


所幸2009年,云南康旅集团接手了玛御谷。这个团队随后走遍了附近所有村寨,实地考察后,他们否掉了之前的规划,决定要在这片3.1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做个不一样的小镇。


“澡堂寨、秧田洼、清河寨都建于明朝。新的村寨要经过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?”玛御谷总经理许斐从那时起就决定,停掉高尔夫球场。


最大限度保留古宅古寨,不破坏、不打扰原住民的农田和生活。



许斐自小在长江边长大,也是个新腾冲人。他从小对大地充满感情,儿时的故乡就是山、水、庄稼,如今却早已不是那个模样。但真正落到小镇上,这个决定意味着他们要废弃成山的利润,并把开发节奏慢下来。


依托小镇里的氟化偏硅酸温泉,云南康旅集团花三年时间,只盖了一个建筑:


悦椿温泉。


很多同行觉得不可思议。换碧桂园可能三个月就建好了,玛御谷在墨迹什么?


他们可能不明白,玛御谷秉持一开始就坚持的“融合”原则。这个看似简单的温泉村,无论是风格、材料,还是结构,都沿用了腾冲本土建筑经验。


在高周转年代,玛御谷一面保留古村寨,一面做酒店、图书馆、音乐厅、幼儿园、艺术长廊……这个慢,一度成为业内笑谈。但忍耐着焦虑和煎熬,玛御谷得以保留那份珍贵的原生面貌,将地产项目雕琢成一份艺术品,并赢得了村民、业主和政府的支持。


今年是玛御谷开发的第11年,业主社区是在2018年才投入使用的。这的确很慢。但这是一个与周边村寨之间没有围墙的社区。原生态的农村田园生活,与现代化的社区和谐共生。原住民、新腾冲人、旅行者,各得其乐。


两个多月前,玛御谷举办了第四届稻花鱼节,今年的主题是:


新故乡计划。



到底什么是新故乡?玛御谷给出了这种答案——复原传统想象中的梦想家园、重塑人与大地、自然与生活的关系,搭建城市人群回得去的新故乡。


在这里,他们可以寄托对于故乡的所有情感,可以活得更自在、心安,并与当地人构筑起新的故乡文化。


11年过去,玛御谷不仅成了云南文旅的一张名片,也为周边村寨提供了500个直接就业岗位,间接创造2000个就业岗位。过去需要出去打工的村民,现在家门口就迈向了全面小康。


在玛御谷的不深处,有一个名叫“榕树下”的公交站台。


这可能是中国最温暖的公交车站。玛御谷在站台边做了一个温泉泡脚池,村民谷民们等公交车站的时候,都可以泡个脚,疗养身心。



这里也是小镇业主老廖最喜欢去的地方。有时候他从社区散步到那里,会脱下鞋,跟村民一起泡脚,聊天。他也和村民一起赶集,一起下稻田插秧捕鱼,一起泡汤。在这时,已经没有什么新老腾冲人的界线了。


都一起泡脚了,总得对对方负责任吧。


b0b0shoulouchu-b0b0shoulouchu