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波、三折

  从澳洲回来,刚下飞机,在等行李,电话响了。


  我一看,二姐打的。


  啥事呢?


  我们家人有个特点,很少给我打电话,生怕打扰我,但是一旦打电话,一般就是大事,就是非打扰我不可的……


  我急忙接了,姐,啥事?


  她问,回国没?


  我说,刚下飞机。


  她说,我看你发朋友圈了,所以给你打个电话。


  我问,啥事?


  她说,没事,就是问问。


  我问,需要钱?还是咱娘病了?


  她说,都不是,一点小事,等你回来说吧。


  我问,严重不?


  她说,没事,没事。


  接着她就着急挂电话,我能听出来,她哭了……


  我急忙打过去,不接了。


  我给大姐打电话,问咋了?


  大姐说,啥事没有,她就是想你了,你出去这么多天了,要么就是小狗的事,她想把你的狗带回去养几天。


  我说,我还以为啥事呢!


  大姐说,真的啥事没有,我还在上班呢,要是真有事,我咋可能安心上班呢?


 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,急忙往回赶,原本我要在济南吃完饭再回家,都跟朋友们约好了,临时取消了,从机场直接杀回去……


  临下高速,我给二姐打了个电话:你在哪?


  她说,我在学校。


  我说,我回来了。


  她说,你先回家,我去找你吧。


  我问,这么急吗?晚上一起吃饭吧。


  她说,要不你到河边吧,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。


  我说,我去学校找你吧,到了给你打电话,你到门口就行。


  到了,还没来的及给她打电话,发现她已经站在门口了,匆忙上车,我朝郊区开去,总觉得氛围不对。


  我问,啥事?


  她问,纪委你有熟悉的人吗?


  我问,我姐夫犯错误了?


  她说,咱爹。


  我说,咱爹连党员都不是,犯啥错误?


  她说,家里不想让你知道,怕你分神,又怕你卷进村里的旋涡,咱爹被举报了,前天有工作小组把账抱走了……


  我说,查就查吧,咱爹肯定没啥事,他看不上那点破钱。


  她说,但是要是较真起来,肯定也能折腾出问题来,蔬菜厂的账乱七八糟,很多遗留问题。


  我问,你没打听一下什么进展?


  她说,没任何消息。


  我问,是谁举报的知道不?


  她说,匿名。


  我问,光举报的咱爹一个人,还是连村里书记一起举报的?


  她说,光举报的咱爹。


  我问,咱爹得罪过人吗?


  她说,咱娘想了好几天,没想出咱跟村里谁红过脸,所以才觉得奇怪。


  我问,咱爹银行账上有多少钱?


  她说,30来万吧。


  我说,那些钱问题不大,是我给他的。


  她说,但是在他账上,问题就大了,他说是儿子给的,这个没人信,现在就在纠结这个事,是转走还是留着,若是转走,那么就是此地无银,若是留着,那么可能被查封。


  我问,咱爹没觉得是谁?


  她说,咱爹觉得应该是那两个四川人,今年春天不是把他们开除了吗?


  我说,不会是他们俩,四川人不玩政治。


  她说,当初村里找他去干厂长,这个事压根就不能接,一个烂摊子,现在钱没赚到不说,还惹来了麻烦。


  我问,咱爹现在在哪?


  她说,在家,但是工作小组已经通知他了,不允许出镇。


  我说,那问题不大,至少没把人带走。


  她说,可是比带走了更吓人,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带走。


  我问,村办企业的领导班子也属于纪委管吗?


  她说,我问了几个人,版本都不一样,有人说管,有人说不管,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,就是挪用公款一定是犯法的。


  我说,咱爹不会动厂里的钱的。


  她说,我现在就怕一点,咱爹没跟咱说实话。


  我问,你是不相信咱爹的人品?


  她说,我绝对相信,但是我怕咱爹也经受不起诱惑。


  我说,蔬菜厂效益一般,光会计三四个,大家都盯着这点肉,咱爹就是想吃也没机会,关键是咱爹对钱没概念,这也是为什么让他接手厂长的缘故。


  她说,我怕咱娘挺不过去,她可自责了,当初咱爹不想干,咱娘非让他去,意思是给家里赚点补贴,一个月2000元,咱娘看在眼里了。


  我问,你找的谁?


  她说,我有个学生家长是园林局领导,找他打听了一下,他只是说给问问。


  我说,那白搭。


  她说,这个时候,咱必须自救。


  我说,咱爹的帐户,别人肯定查过了。


  她说,村里还有人写大字报,晚上挨家挨户的塞到门缝里。


  我问,什么内容?


  她说,就说咱爹贪污,银行存了几十万,给儿子在城里买了3套房子,儿子几个月就换一辆车……


  我说,这钱是我自己赚的。


  她说,老百姓咋可能相信是你赚的呢?


  我说,蔬菜厂根本不赚钱,前年还差点关门,要不是咱爹去当厂长,早死翘翘了,大字报的事无所谓。


  她说,咱爹也觉得无所谓,咱娘一直在家哭,也不好意思去跳广场舞了,认为大家都会鄙视她。


  我说,越是这个时候,越要去跳,要看谁表现不自然。


  她说,周末的时候,咱爹拿着大字报给我们看,说在村里生活了60年,才被挑了这么点毛病,说明为人不错。


  我说,他就是假装坚强。


  她说,弟弟,这个事必须马上处理。


  我问,咱爹有可能在什么方面犯错误?


  她说,吃吃喝喝这个肯定有,蔬菜厂光签单2万多,多是咱爹签的……


  我说,这个无所谓,不是咱爹一个人吃的,镇上领导也吃了,村里干部也吃了,厂里工人也吃了,但是咱家里人没有一个去吃的。


  她说,种了一辈子地,老老实实的不是挺好吗,连个村长没当上,现在倒犯了领导错误了。


  我问,是哪里的工作小组,这个知道吗?


  她说,不知道。


  我问,大字报还有吗?


  她问,你要那个干嘛?家里人都怕你知道,咱娘就怕你掺合村里的事,惹一身骚。


  我说,通过大字报,我就能分析出是谁写的。


  她说,不像村里人写的。


  我说,可能是找别人代笔的。


  她说,我也这么认为,还用了“不了了之”、“旁若无人”这样的词。


  我问,村里有没有人表现不正常?


  她说,暂时没有。


  我说,与我们平时太高调有关,周末车子停一排,咱爹也有些得意洋洋,我认为就是红眼病,谈不上大错误。


  她说,以后周末回去,咱都商议好一起走,开两个车就行了,你们家太烧包,一人两辆车。


  我问,我喜欢车有错吗?我自己的钱。


  她说,现在责怪谁也不对,需要解决问题,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都约好了,不让你知道,所以你回家也要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,懂吗?


  我说,放心好了。


  回到家,我心事重重……


  媳妇问我,这么不愿意回这个家呀?从澳洲回来就给脸色看。


  我说,咱爹被举报了。


  她说,举报就举报吧,查就查吧,反正又没事。


  我说,有事与没事,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?


  她说,你别操心你爹了,先考虑一下你儿子去上海读书的事吧?人家苗苗都移民新西兰了,你光知道吹牛。


  我说,先放一放。


  她问,你不会又不管了吧?


  我说,我先思考点事,你们俩先别打扰我。


  她说,哪有你这样的,刚回来就嫌我们烦了,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吧?


  我把门关上了。


  我在想,谁比较靠谱呢?


  有个车友,他爸是副处级干部,但是我跟这个车友关系一般,毕竟不是一个派系的,他属于屌炸天那种,而我又偏偏喜欢嘲讽他们,一直没玩到一起。


  此时,咱想起人家来了。


  我先主动加了他微信,给发了个红包,199。


  他一接:哇,太大了。


  接着,他回了我一个200。


  他问,哥,啥事?


  我说,我需要你帮个忙。


  他说,你说吧。


  我说,是这样的,我写了一个农村题材的小说,现在我遇到了一个专业问题,就是村办企业领导贪污,应该是由哪里查处?是镇上还是检察院还是纪委?


  他说,我帮你打听打听。


  我说,写文章是很严谨的,不能出现专业错误,麻烦兄弟了。


  他说,这不叫事。


  我说,最好帮我找到一个比较靠谱的、专业人士,我能采访采访他。


  他说,帮你找。


  我怕他不用心,连续催了他三天,每次催他我都给发个50元的红包,这个数额不大不小,他不至于再退给我。


  给我联系到了一个,在检察院工作的,是他一个远房舅舅,说是很熟悉这些业务,让我联系他。


  过去,我是不好意思的。


  如今,不能不好意思了。


  我硬着头皮给打了电话,说明来意,约着吃个饭,我搬了一箱茅台,郭俊峰送我的,一起吃了个饭,我真的是很认真地采访了,得出了一个结果,类似的事说小很小,说大很大,法院每年都受理一批,还真的宣判。


  我真害怕了。


  第二天,我又约了他,给了他1万元购物卡,如实的跟他讲了,让他帮我打听打听,我爹到底被举报了什么内容?现在是什么阶段?


  过了三天,他给我的回复是:村民打市长热线举报,案子转到县上,县里转到镇上,最终还要层层上报,给市里答复。


  我问,那意思是必须要找市里的关系?


  他说,理论上是。


  我问,有没有人能打包办这个事呢?明码标价,咱这边我谁都不认识,但是我愿意去解决这个问题。


  他问,你心理承受价是多少?(妈呀,真当生意谈了!)


  我说,我也没数,但是我肯定不能让我爹进去,不惜一切代价。


  他说,我帮你打听打听吧,兄弟我看你是比较实在的人,现在各级部门都在搞廉政,没人敢搞背后这些东西。


  我说,你放心,规矩我懂,嘴也绝对严,我不过问任何事,只要结果。


  又过了两天,他一直没联系我。


  我怕了,我心想,难道事太大,他也搞不定?吓的不敢联系我了?


  我带了10万现金,放在球包里,见面的时候,让我扔到他后备箱里了,我的意思很明确,这个钱是活动经费,不够我再拿,你先用着。


  他说,帮着活动看看。


  另外,他提到了一点,县里开会想抓一批农村腐败典型,正是风口上……


  我说,我爹不是村干部。


  他说,我知道。


  我说,我爹一辈子忠厚老实,是村办企业不行了,老百姓一致要求他去干的厂长,否则他才不趟这浑水呢。


  他说,兄弟,不能保证成功。


  我说,我的原则很简单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你尽管办,花多少钱你说就行,不惜一切代价。


  他说,有些时候问题也是错综复杂的,不是一个人就说了算的。


  回到家,半夜也没接到他电话,说明他对10万元并不惊讶,他能收下至少说明有门,我急忙给二姐打了个电话:收下了。


  二姐特开心:那应该有希望了。


  送钱的第四天,给我回了个电话:帮你查到了举报内容,主要是三方面,一是蔬菜厂贪污问题;二是你们家承包的土地问题,实际亩数与合同亩数不符;三是公款吃喝问题。


  我问,是谁举报的呢?


  他说,村民联名。


  我说,这不可能,我奶奶、我姥姥都是这个村的,我们村全是亲戚,若真的是联名也是自己伪造的。


  他说,那不知道,说是有材料。


  我问,你能帮我复印一份吗?


  他说,不能。


  大体内容我知道了,我觉得蔬菜厂贪污这个事问题不大,因为我爹不经手一分钱,即便真出了问题,也不会出在我爹身上。


  公款吃喝这个是有可能落水的地方,饭店老板是我同学,我连夜把他约出来了,喊他去夜总会……


  吃了,喝了,玩了。


  他问,哥,啥事?


  我问,我爹在你那里签单多吗?


  他说,不少。


  我说,明天一大早,你带着我爹的签单过来,我把钱给你。


  他说,不急,不急。


  我说,明早8点,我在肯德基等你。


  账拿过来了,签了1万6千多块钱,我把写有原因的单子给挑出来了,例如接待日本客户、中秋聚餐的这种,这是合法的。


  剩余的有8000多块钱。


  我说,我结这些,你给打个折吧。


  他说,哥,给我6000块钱。


  我说,给你5000吧,昨晚白让你双飞了?


  他说,那得再飞一次。


  我说,过些日子,我带你去青岛飞,这里的太业余。


  他问,咋突然想起结帐?


  我说,我要出国读书,走之前把你大爷的账都给清清。


  他问,是不是有啥事?


  我们俩出了肯德基,到了河边,我把账给烧了,这里没有监控……


  我问,杰子,咱俩是兄弟不?


  他说,是。


  我问,你嘴严吧?


  他说,从小跟着你,你说呢?


  我说,村里有人举报你大爷,说是贪污之类的,如果有人去查帐,你知道怎么说吧?


  他说,你说是谁,我去弄死他。


  我说,我不知道是谁。


  他说,我大爷肯定知道。


  我说,是谁不重要,我的意思是你能做到吗?


  他说,能,哪怕吊起来打。


  我说,真吊起来打,你招就行,不用那么受罪。


  他问,那剩余的账,我再放回去?


  我说,对,而且要跟别人的账混起来,有人去找你的时候,你要翻很久才找出来,懂吗?


  他说,懂了。


  我说,你大爷的事,保密。


  他说,放心。


  我说,其实我告诉了你,就不打算保密了,但是我相信你这个人,从小就是个芋头。


  我越来越觉得我那10万元花的有点悬乎,难道只是帮我打听打听举报内容就完事了?!


  大姐知道了,非要去要回来,她心疼这些钱。


  二姐说,一般来讲,没有把握,他是不会收的。


  我说,要不我吓唬吓唬他?


  二姐说,千万别,他们都是人精,天天跟家属打交道,什么心理都懂,你吓唬他,他就真吓唬你,会派人去村里大张旗鼓的搞,就是没事也搞出事来了。


  有道理,先按兵不动。


  我不是很喜欢跟男人打交道,因为男人想的复杂,我喜欢跟女人打交道,心是透明的,而且咱还可以使用美男计,虽然咱不美。


  我想到了一个大姐,是威海的,她在济南司法部门工作,还是个领导,我心想,她肯定熟悉这些东西。


  20号,我去了济南,谁都没告诉,偷偷地给她发了个微信:尚姐,我在济南,约不?


  平时我说话蛮不正经的,大家早都习惯了。


  她回了一句:约,发酒店地址。


  我把酒店位置发给了她。


  晚上7点,她到了,问,咋想起我来了?


  我说,想你了。


  她说,骗人,不信。


  我说,骗你是小狗,我来了,谁都没告诉。


  她问,想吃啥?


  我说,我带你去湖边吃鱼吧,雪野湖。


  她问,是不是有点远?


  我说,约会嘛,要远了才浪漫……


  她说,就知道拿你阿姨开玩笑。


  我说,你不是80后嘛?


  她说,我儿子是80后,好吧?


  出发,去雪野湖。


  她问,贾平凹的书还有吗?我买你几本,送领导。


  我说,这不叫事,明天给你发一箱。


  她问,那啥叫事?


  我说,我可以送你幅韩美林的画。


  她说,别,别,太贵重。


  我说,上次我不是送韩老师去机场嘛,他送了我一幅,前些日子尤老师又送了我一幅,都是真迹。


  她说,你别送我,卖给我吧,便宜点,姐没钱。


  我说,咋可能没钱呢?收了原告收被告。


  她说,那是过去。


  我说,姐,我问你个专业问题,有没有一种可能,就是我找你办事,送了钱,你没给我办,钱也没退?


  她说,你找我办事,不用给钱。


  我说,我是说别人。


  她说,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,不要钱。


  我说,正经的。


  她说,要分哪个口,有些口经常吃送,那么就没有退还的意识,除非是感觉这笔钱可能存在隐患,这取决于两点,第一他对收礼是不是麻木。第二他对送礼人要进行风险评估,这个人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。


  我问,假如我送礼给别人,我属于不属于有威胁的?


  她说,不属于。


  我问,那就是说,我送的礼很可能被吃掉?


  她说,有这个可能。


  我说,如果我找你办点事,需要跨区域的,你只要用心就能办到的,你会帮我吗?


  她说,你这不说的废话嘛!


  我说,我真遇到事了。


 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……


  她问,地的亩数不符,这个有多少人知道?


  我说,很少,极少数人。


  她说,从这里入手。


  我说,亩数不符是当时的潜规则,我爹当时是个干部,干部的地是单独一个区域,量地的时候是随便量的,所有干部都这样,不过都心照不宣,谁也没说过这个事。


  她问,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?


  我说,我读小学或初中的时候。


  她说,那不会是外人举报的,应该是跟你爸年龄相仿的人。


  我说,据说举报信的文采不错。


  她说,考虑儿女在附近工作的,例如在乡镇机关上,既有小农意识,又有点文化的。


  我说,那我心里有数了,我有个远房三叔,他在蔬菜厂干副厂长,他儿子在镇上教小学。


  她问,关系怎么样?


  我说,我觉得挺好的,但是当时是他想当厂长,村里不同意,让我爹当的,我爹其实是空降的,我这个三叔在蔬菜厂干了10多年,从建厂就在。


  她说,基本就是他。


  我说,那我回去灭了他。


  她说,不要打草惊蛇。


  我说,你这么一分析,我突然觉得透彻了。


  她说,我真以为你来找我约的呢!


  我说,我老了,约不动了。


  她说,在我面前还敢说老,是不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太了?


  我说,你是永远的80后。


  吃了鱼,回济南,我在想,要不要拉这个姐成为战线联盟呢?占领她不是问题,让她归顺也不是问题,她那边也没有障碍,伦理道德在我的概念里也不是问题,只是我觉得有些功利,是因为求着她了才来投怀送抱……


  但是,此时我必须拉她下水。


  我走的时候,她给我发了个信息:还有一个办法,就是顺其自然,但是可能会受点苦,我可以在最后一个环节使上劲。


  我给回了个信息:把一切可能扼杀在襁褓里!


  我找了王小二过来,做淘宝的大V,让他去我们村里洽谈个业务,说是要把蔬菜搬到淘宝上。


  三叔负责接待的,甚是激动,还让他儿子一起参与了酒席。


  我跟王小二说,找机会把三叔单独约到县城里,然后酒席中途把我喊去,就说我是你老师,明白不?


  就这么办。


  一切顺利。


  三叔见到我,惊呆了,我坚信就是他。


  我一肚子火,硬是没憋住,上去就来了一句:我爹在家,咋轮到你了?


  三叔说,你爹最近不是没去厂里嘛!


  我缓了缓神,倒上酒,又从杯子里把酒倒到碗里,不满,我又拿瓶子添满,满满一碗。


  我说,三叔我敬你,替我爹敬的,一切都在酒里。


  他站起来,不说话。


  我咕咚咕咚喝了。


  三叔说,你这孩子,喝这么多酒伤身体,咱就是一家人,不用这么多规矩……


  我觉得自己失态了。


  调整了半天,好了,席间有说有笑,三叔一直在游说王小二,希望他过来投资,我明白他的小算盘,是希望让他媳妇负责这个业务。


  我心想,你真是算计了一辈子,就这些破蔬菜,卖不掉,要是真说做淘宝,早干嘛去了?2010年我就提议做淘宝,就是出口日本的地瓜干,真是零添加,他们不干,结果让外人干了,现在淘宝上的地瓜干多是我们村供应的,做加工根本不赚钱,一斤连2毛钱的利润都没有。


  三叔竟然还会百度,说王小二是农民创业典范之类的,说还有一个叫王小邦,据说跟马云关系很好。


  我说,三叔,咱好好来往,你说想见王小邦,我一个电话,他立刻就来。


  三叔说,咱这潜水养不了蛟龙。


  我说,你不知道吗?蛟龙现在都有翅膀,会飞,不需要水。


  晚上,我派车把三叔送回家,我跟着一起,路上聊了很多村里的事,他应该是重新认识了我,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威力,我也拐弯抹角的传递他一个信息:要是我爹有半点事,我把你们都送进去。


  下车时,三叔问了我一句:你现在有100万了没?


  我说,我一个月就赚100多万。


  三叔竖了竖大拇指:有出息!


  22号,我给三叔的儿子打电话,说要去学校找他,三叔知道了,如临大敌,急忙赶到学校……


  我调侃了一句:我请哥哥吃顿饭,三叔三婶也来蹭饭呀!


  他以为我要报复他们。


  我的策略是亲近策略,给他们每家送了一些小礼物,有些时候化解尴尬局面只需要一些小恩小惠,我们四人在镇上的羊肉馆吃了顿饭,有说有笑,我知道三叔应该后悔做了一些事。


  我从来没点破过。


  此时,我想起了王双全,他能量非常强,从基层干上去的,我就问他这个问题怎么解决?


  他说,三点是核心。


  第一、这个事的决策权在镇上,纪委也抓村里工作,但是一般只针对书记,很少过问村企。


  第二、要找到利益共同体,例如厂里有没有吃空饷的?


  第三、忍气吞声,主动去抚平可能存在创伤的关系。


  回到村里,我直接去了厂里会计家:咱厂里有没有镇上的干部挂职?


  他说,有。


  我让他把名单给我,多是退休的。


  我又打电话咨询王双全:咋办?


  他说,那你不用管了,他们把账抱走是演戏的,没任何事,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。


  我说,关键是要还我爹清白。


  他说,镇上会写个情况说明的,清白会有的。


  我问,现在辞职合适不?


  他说,宣布前宣布后都不合适,继续当着。


  怎么才能联系上镇上这些人呢?需要把他们引出来,我在车友会群上问了一个问题,又谁熟悉我们乡镇那边的资源?我想承包一些土地。


  党校里有个女老师,她熟悉,有同学在那里干镇长。


  我把情况如实的跟她讲了,要她帮我打听到最核心的、最真实的信息,见面的时候我送了她一部PLUS。


  得到了准确的消息:没事,但是暂时不能宣布,怕举报人越级举报,所以只能先把账放在这里……


  明白了!


  通过这么几个回合的折腾,我明白了,就是我爹真贪污了,也没啥事,大案子都办不过来,谁捣鼓这些,就是自己吓唬自己。


 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姐了,二姐激动得哭的呜呜的。


  我给了党校的车友两张卡,一张1万,让她帮我办最后一件事,就是找个当官的去我家,亲口宣布这个事。


  我要安抚父母。


 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。


  我越想越觉得那10万元窝囊,我给当事人打了个电话:哥,什么进展?


  他说,还在努力中,案情很复杂。


  我说,这样吧,先不办了,听天由命吧!


  他明白我的意思了,第二天退给了我4万5千块钱……


  虽然是虚惊一场,但是还是给我们上了一课,总觉得自己平时人脉资源很广,真出了事才明白,除了真金白银谁都不好使,大家都躲的远远的,而且一个个全是影帝,装的很努力很付出的样子,其实他可能压根都没过问过这个事,特别是收10万元那家伙,他第一次提供的信息根本就是假的,人家压根就没打过市长电话,第二次提供的材料信息才是真实的。


  我爹我娘变化也很大,平时关系疏远的亲戚,也开始有来往了,有些时候不是敌人把你送上了断头台,而是战友。


  我也反思了很多,是不是我平时真的有些嚣张过头了?


  周末,所有人都回来了,我爹说已经宣布了,没事了,他是清白的,说政府办事还是比较廉正的,我心想你不知道我们背后付出了什么,我娘的意思去举报三叔,他问题更多,还有情人。


  我说,咱永远不要做一个告密者,这个事就翻过去了。


  事后,我问过我爹,账有问题吗?


  他说,没问题,外贸都是一年一结,一个整账。就是有些时候本地超市、饭店、学校过来买菜的时候不入账,领导层就分了,这个是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。


  拿放大镜去推敲一个人,谁又能经受得起推敲呢?


  那些日子,我爹我娘真是魂不守舍,帮我打包,全打错了,我也生气,就训斥他们,我一训斥他们,他们更内疚。


  我心里也难受。


  不要轻视任何人,哪怕是整天对你低头哈腰的人,我们地里的粪都是三叔给送去的,如此忠诚的一个人,背后来了这么一刀子。


  我跟朋友讲起这些事,朋友说,你们村还上演无间道啊。


  哪个村又没有无间道呢?


  每个人都觉得莫言写的农村生活很奇葩,有啥奇葩的,莫言知道的一点都不比我爹多,只是他会写,我爹不会写而已。


  其实,人人都是莫言,只是我们莫言了,他没莫言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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